第十五篇 西门豹治巫

　 [题解]

　 西门豹，人名，西门是复姓，名豹。战国初期魏国人，为邺令（今河北临漳西南邺镇），上任时做了两件大好事，第一件是破除河伯娶妇迷信，整治巫人；第二件是开凿十二水渠，引漳水灌溉，兴修水利。本篇故事，记叙破除河伯娶妇迷信，整治巫人，摘自《史记?滑稽列传》。

　 [原文]

　 魏文侯时，西门豹为邺令。豹往到邺，会长老，问之民所疾苦。长老曰：“苦为河伯娶妇，以故贫。”豹问其故，对曰：“邺三老、廷掾常岁赋敛百姓，收取其钱，得数百万，用其二、三十万为河伯娶妇，与祝巫共分其余钱持归。当其时，巫行视小家女好者，云是当为河伯妇，即聘娶。洗沐之，为治新缯绮縠衣，闲居斋戒，为治斋宫河上，张缇绛帷，女居其中，为具牛酒饭食，行十余日，共粉饰之如嫁女床席，令女居其上，浮之河中。始浮，行数十里乃没。其人家有好女者，恐大巫祝为河伯娶之，以故多持女远逃亡，以故城中益空无人，又困贫，所以来久远矣。民人俗语曰：‘即不为河伯娶妇，水来漂没，溺其人民’云。”西门豹曰：“至为河伯娶妇时，愿三老、巫祝、父老送女河上，幸来告语之，吾亦往送女。”皆曰：“诺”。

　 至其时，西门豹往会之河上。三老、官属、豪长者、里父老，皆会，以人民往观之者，二、三千人。其巫，老女子也，已年七十，从弟子女十人，所皆衣缯单衣，立大巫后。西门豹曰：“呼河伯妇来，视其好丑。”即将女出帷中，来至前。豹视之，顾谓三老、巫祝、父老曰：“是女子不好，烦大巫妪为入报河伯，得更求好女，后日送之。”即使吏卒共抱大巫妪投之河中。有顷，曰：“巫妪何久也，弟子促之。”复以弟子一人投河中。有顷，曰：“弟子何久也？复使一人促之。”复投一弟子河中。凡投三弟子。西门豹曰：“巫妪、弟子，是女子也，不能白事，烦三老为入白之。”复投三老河中。西门豹簪笔馨折，向河立待良久。长老、吏、傍观者，皆惊恐。西门豹顾曰：“巫妪、三老不来还，奈之何？”欲复使廷掾与豪长者一人入促之。皆叩头，叩头且破，额血流地，色如死灰。西门豹曰：“诺，且留，待之须臾。”须臾，豹曰：“廷掾起矣，状河伯留客之久，若皆罢去归矣。”邺吏民大惊恐，从是以后，不能复言为河伯娶妇。

　 （按：三老为古代乡官，掌管地方上的教化。廷掾，古代辅佐县令的小吏。簪笔是把笔插在头发结上，馨折是像石馨曲折般弯腰，形容毕恭毕敬的样子。）

　 [释文]

　 魏文候时期，西门豹当邺令。他一上任，就会集父老，查询民间有什么疾苦。父老们说：“苦在为河伯娶媳妇，故而民穷。”西门豹问原由，对道：“邺地的三老、廷椽，每年向百姓征收钱财，一年几百万钱，以其中二、三十万钱为河神娶妇，余下的钱和巫祝分享。每当其时，巫人走街串巷，看到民家女儿长得好一些的，就说这个女子当为河神之妻，定下聘礼，洗净身子，穿绸衣，有皱纹的纱巾，吃素，住清净屋子，在河岸上建造斋宫，张黄红帷幕，置女其中，给以牛肉白酒饭食，经过十多天，然后用装饰好的嫁女床席，命令女孩坐在床席上，把床席投入水中。开始时床席是浮的，顺流淌几十里沉没水中。所以老百姓家有女儿的，恐大巫祝为河伯娶妇，多携女儿逃亡。所以城内更加无人，加上困贫，由来已久了。若不给河神娶妻，洪水来到淹死老百姓。”西门豹说，“河神娶妇时，愿三老、巫祝、父老们都来送女孩到河边，烦请通知一声，我也要去为新娘子送行。”大家都说：“好的。”

　 到了那一天。西门豹去河边参加盛会，三老、官属、豪长者、乡里父老们都来了，观看的二、三千人。大巫妪是个老妇人，有七十岁，她的弟子十来人，穿着绸衣，站在巫婆身后。西门豹说：“唤河神要娶的媳妇来，看看漂亮不漂亮。”随即将女孩引出帷帐，到西门豹面前。西门豹看了一看，对三老、巫祝、父老们说：“这个女子不漂亮，烦请大巫婆去向河神报告，找更漂亮的女子过几天送去。”立即命吏卒架起大巫婆投入河中。过了一会儿，西门豹说：“巫婆去了怎么这样久呀，请她的弟子去催促一下。”再把弟子一人投入河中。过了一会儿又说：“怎么弟子去了这样久呀，再派一人去催促一下。”又投入一弟子入河中。就这样一连投三个弟子入河中。西门豹说：“巫婆和她弟子都是女的，不善于禀告事情，烦请三老去禀告河神。”又把三老投进河中。西门豹毕恭毕敬，认真严肃地对河水躬立良久。此时的长老、吏、旁观者都紧张不安。西门豹看着他们说：“巫婆、三老不回来，下一步怎么办呢？”想再派廷椽豪长中去一个催促。这些人吓得跪下叩头不止，头叩破了，额面流血，面色死灰。西门豹说：“廷椽起来吧，看样子河神留客时间长一些，你们先回去吧。”邺地的小吏很惊恐。从这以后，无人再提为河神娶妇的事了。

　 [点评]

　 西门豹治巫的故事，叙事脉络清晰，紧要处的描写细微生动，是一篇思想性较好的作品。文章叙述西门豹上任邺令，重视调查研究，掌握第一手材料。对革除陋习、破除迷信、惩治坏人，早已胸有成竹，但不露声色，麻痹对方，令其彻底暴露。接着叙述现埸情景，西门豹以县令的身份，亲临现埸。他不硬性指责巫婆、三老、廷椽、豪长者装神弄鬼，不揭发他们收敛钱财、残害人命的罪行，而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，巧妙地把巫婆和她的弟子、三老，一个个投入河中。你们不都是河神的代理人吗？那么请你们去向河神通报好了。哑吧吃黄连，有苦说不出。这一招整治得一群丧天害理的骗子们，心惊胆战，束手就擒。最妙的是此时西门豹仍不公开揭穿骗子们的骗局及其罪行，人人心里却亮堂堂的，昭然若揭。从此再也无人提河神娶妇的事了。

　 西门豹上任的这一把火，烧得多么好啊！